第十八章 旧爱

浅宅一生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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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18旧爱

    “惜吟……”堂堂县令竟然潸然泪下。

    “刘昌辉!”刘丹凤怒不可遏,“你再提她我就挖你祖坟!”仗着有三个儿子傍身,这些年刘丹凤已经不再奢求刘昌辉会再怜爱自己了,她干脆发疯放蛮,心里还舒服点。

    崔惜吟这个死人,死了这么些年,竟然比活着的时候还让人感到威胁。

    崔惜吟与刘昌辉是青梅竹马,极年少时便嫁给他,二人恩爱非常。

    那时候的刘昌辉虽然年轻,但是学业上进,新婚没多久便携妻进京赶考,居然一举高中探花,据说因为容貌过分俊朗,倒比当时的状元还吃香一些,皇帝居然主动提及他的婚配。

    他张口就谢绝了!!

    他这一谢,仕途也便凋零了。左盘右弄,当当当便被发配到这小地方来,当了一个小小的县令。

    他本人虽然一时沮丧,但也扬言绝不休妻。些许俸禄养身,日子觉得也过得下去。

    刘母听闻儿子如此,在家摔盆打碗连续三日,嚎哭不已。只觉得自己那媳妇是个扫把精,生生将儿子的大好前途断送了。

    刘昌辉回来的时候,只见着冷着脸的母亲。

    而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:“我已经为你选好了妾室。”并且一眼都没有看崔惜吟。

    “儿子一生永不纳妾。”刘昌辉照顶。

    “你若不为刘家衔续香火,我就撞死在这节烈碑上!”

    “惜吟已然有孕在身。”刘昌辉在这一刻甚至暗爽,惜吟这身子,反而救了她的命。

    “啊!”

    刘母没想到文文弱弱的崔惜吟如此利落,竟然让自己一时无法将她扫地出门。但是她的人她已经给选进来了,断断没有退回去的道理。

    “那我死!”

    刘母披散了头发就要去撞门柱。周遭一圈姨娘大婶口舌璨璨,将小夫妻逼得无颜见人。崔惜吟只能眼睁睁看着刘昌辉跪在那里三日三夜无果,最终灰着一张脸,娶了刘丹凤。

    起初,刘丹凤一事无成,连丫鬟都不如,根本近不了刘昌辉的身。

    直到一日,刘母抱恙,刘昌辉便在外围伺候,刘母病得纠缠,刘昌辉一夜衣不解带,随侍在侧。

    第二日,院门里边便传出老爷留宿姨娘的细碎风声。二人听了,十指反而扣得更紧了。

    又一日,二人在凉亭午睡,崔惜吟孕妇畏热,刘昌辉就陪她歇憩在荷花池边的凉亭内,听风声徐徐。殊料有几个偷懒的小丫鬟,在不远处的假山洞子里歇凉嚼舌头:

    “老爷终究是老爷,三妻四妾是早晚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莫说大太太此刻怀着孕呢,就算素日,也敌不住姨娘的万千风情!”

    “老爷白日里陪着太太……”

    “夜里……嘻嘻嘻!还不是也喜欢姨娘。”

    “也不是——老爷还说姨娘放浪呢!”

    “你小你懂什么?男人就喜欢放浪!”

    “是啊,太太那种拘谨的女人,只能端在那里当太太!哈哈哈……”

    刘昌辉大怒,大踏步走过去,逐个揪出来,将她们吓得什么似的:

    “老爷,奴婢下次不敢了。”

    “滚出去,滚出我的府门。”

    几个丫头一味告饶,还是被家丁扔了铺盖丢出门外。哭啼啼走到偏巷子,却有人来塞了她们一包银子,这几人反而喜滋滋的离开了。

    不过是刘丹凤安排的好戏罢了。

    人是打发了,话却听到了耳朵里。听进去,不信!不听,却架不住时时在耳边萦绕。

    浅浅的,有了猜忌,便有了冷意。

    思及此处,刘昌辉真真地对母亲与刘老六一阵齿冷。

    “那家小子来告状了?呵呵,胆子挺大!不是说听了消息就半死过去了吗,怎么还诈尸了!”刘丹凤早听了下人传来的话,此刻心理可有准备了。

    “刻薄妇人!人家养的孩子,都比你的好!”

    “你说什么?”刘丹凤立刻上来一副要撕扯的架势,“我这些年替你生这些……”

    “够了!闭嘴!”

    “好啊,你不管我的三儿死活,我现在就出去,打死这个吃了豹子胆告刁状的,让大家伙儿都来看看这是为什么!”

    “你敢打死他,我就打死你!”

    “呵!”刘丹凤惊讶道,“莫非他才是你亲生!”

    她原本只是随口说说,但是刘昌辉在她眼前痛苦地闭上了眼睛,不吱声了。

    “哈?你在外面还有儿子?勾搭的哪里的?还是,还是说那个扔掉的死东西又活了?”

    刘昌辉依旧不吱声,只见泪水潺潺而下,落在刘丹凤眼睛里,这就是全盘默认啊,刘老六气得眼睛一闭:“哈呀,你个……我说这么多年一块石头都该焐热了,你却还在替你那短命的守丧,原来是野种没断根啊!”

    啪,一个耳光给撩响,刘昌辉死命给了她一巴掌,眼红脖子粗地大喝一声:“谁是野种!”

    “怎么!她的你这么心疼?这些年你都知道他活着啊,你瞒着我好苦啊!”刘老六拊掌大悲。

    “瞒得你好苦?你害得我好苦怎么就不认账呢?”

    “刘昌辉,我可给你生了三个儿子呢!”刘丹凤死死扯住他的衣领子。

    刘昌辉将她扒在自己衣领的手给拽了下来,一双眼睛瞪得忒圆,刘丹凤忍不住一哆嗦。

    当年他不过是出了一趟外派,回来就看见昏死在产床上的崔惜吟。听稳婆说孩子生下来就是死的,已经被老太太扔到了郊外,站在一旁双手蘸血的,就是进门还不受待见的刘丹凤。

    惜吟人尚未醒来,若是知道孩子这样就没了,定是会跟着去命的。

    “都给我死出去!”

    刘昌辉第一次忤逆母亲,将她支出内苑,让自己的兵丁亲信兵分两路,一路延请郎中,一路护住家院,自己带了剩下的几个人冒着暴雨雷霆,直奔郊外。

    夜雨将他和随从冲散了,他一个人湿哒哒地进了一座庙中。庙中有一避雨妇人。

    那妇人一见外人进来,便分外警惕,紧紧抱着怀中一包东西,无外乎是金银细软。

    刘昌辉无意与人交谈,只见外面雷电交加,料想孩子必死,惜吟便是死多活少,于是颓然坐地,嚎啕大哭。

    “一个大男人,这是穷成什么样了,要这样哭!”

    刘昌辉也不答她这些,只顾哀嚎。

    “别哭啦!招魂么!瘆得慌。”妇人嫌弃死他了。

    “大姐,你说,这天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是天要收人呢,下得这样烈!”

    刘昌辉一怕,抽噎道:

    “若是路上有人见了个孩子,会好心捡了回家么?”

    “捡孩子,多大家业要去路上捡孩子?是穷不死吗?”妇人哼道。

    “襁……襁褓中的,也不捡吗?”答完刘昌辉又哭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爹妈都不要的东西,路上人捡这玩意干嘛?熬膏吗?”妇人撇嘴道。

    熬膏吗?

    呀!传闻江湖上确是有人拿了胎盘,甚至婴孩,熬膏做剂,给达官贵人做延年益寿丸呢。

    刘昌辉闻言真是又怕又痛,他没脾气和一个妇人争长短,将头埋在双膝之间,闷声大恸。

    “哎呀,莫哭啦,那边又要丢,这边又要哭,做给谁看呢!”那妇人居然走到他身边,往他怀里塞一个东西。“呶。我正好路上捡了一坨,看看是不是你家的。”

    刘昌辉抬头一看,呵呀,一个皱巴巴皮皴皴的小孩子,散着一身血气,闭着眼睛在包裹里呢。那襁褓的里布他眼熟,是惜吟嫁过来的时候第一床花被单做的,说是用旧的布匹,软和,有父母的味道,好给孩子防身保命。

    “是是是,这花纹,是我家娘子喜欢的合欢花纹。”刘昌辉大喜。

    “这是你展开来看见的,不算数,说点别的记号。”妇人却将孩子收了回去。

    刘昌辉顿时为难起来,还有什么记号?噢!他猛地记起来,之所以会选这床单子,不仅仅是因为它旧软疏松,还因为它早就烂了一个角。当时他们第一次在一起的时候,惜吟羞得厉害,咬着床单儿角,才没有叫出声来,生生地给咬出个洞来。因为是用在喜事上的第一床铺盖,惜吟事后羞答答地又在上面绣了两颗小樱桃。

    “嗯,里面有个樱桃绣样,殷红的。”

    那妇人回过身去,好似翻捡看了一遍,长吁一口气:

    “抱回去吧。别吓着,孩子我已经喂了一顿,睡得好着的。”这妇人自己的孩子也才一岁多,正好有奶水。

    刘昌辉抱了孩子就拜在了妇人脚边,千恩万谢。

    “好了,既然你愿意拿回这个孩子,就要给他生路,别又让人给丢了!怎么当爹的!”

    “嗯嗯。”

    “别只会嗯嗯,孩子都能让你妈扔出来,你那媳妇凶多吉少,花点功夫怜惜你的枕边人吧!”

    “嗯嗯!”

    “哎呀烦死,只会嗯嗯,必然是个没屁用的人!我家孩子爹要是对我嗯啊的,老娘早就揍死他了!没点烈脾气,做什么男人!”

    “嗯——”刘昌辉赶紧一闭嘴,“大姐教训得是,我是得……”

    “得了,你知道就行。我们外人管不着,我走了。”

    “大姐,外面暴雨呢!”

    “孤男寡女的,我可不跟你一处,我既然都不用看管这孩子了,那下刀子我也要走的!”

    “敢问恩人是哪里人氏,日后好去填谢!”

    “那你是过不去咱们那里。不过不怕告诉你,我是耿家庄耿新城家的,柳,柳飞烟!”

    “哦哦!”

    妇人扬长而去,刘昌辉却下意识地喊住她:“大姐!”

    刘昌辉是见她能抱养孩子,又知男女大妨,还敢自报身家,便笃定这是一个正派又有教养的好女人。想起家里的两个刘氏,不觉齿冷,鬼使神差便拜倒在妇人面前,求道:

    “求恩人好人做到底,将我的孩儿带走吧!”

    呀,妇人立刻光火,正欲大骂,那刘昌辉也不管人家听不听,便一把泪一把鼻涕地讲起了家事。

    “啊呸,我还真看不上你这样的老爷们!宠妾灭妻,你不会一张纸休了那小妾啊?”

    “那母亲怎办?那又是一命啊!”

    “啊呸!”

    话虽如此,柳氏便没有立刻走。

    “求你看在孩子面上,替我养了吧!”刘昌辉摸索出身上的银两,并不多,但是是全部。

    “你这孩子都快死了,我捡回去是熬膏的,你也愿意给我?”妇人被他拖住手脚,只好吓他。

    这话吓得刘昌辉心头一凉,日后他想起的时候,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天就是笃定相信,这妇人,一定能带好自己的儿子,许是冥冥中的缘法吧。

    “愿意!”

    “这样吧,我带回去养养,若是死了,你可不能问我要!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“大丈夫一言既出——”

    “驷马难追!”

    “好,明日你拿养命钱来,放于此处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“要多!”

    “好!”

    两人如此商量后,便分手而去。刘昌辉看着柳氏的背影,凄楚又悲怆。

    第二日,他不仅拿来了府上所有的银钱,还赊了许多的名贵药材一并给放在这里。

    一个男人过来拿的,他不让,问:“柳氏呢?”

    那人白了他一眼,说道:“在家熬膏呢!”

    一句话戳得刘昌辉疼痛不已又无计可施!

    然后这么多年,他都没有再一次走动,生怕被家里的两个刘氏发现,要了孩子小命。

    失子之后的崔氏压根就没有从昏噩中醒来,整日呆蒙痴顽,浑然不记得自己经历过什么!

    刘昌辉悲痛不已,却觉得这样也好。曾经下过驱逐刘氏的心,无奈母亲百般阻扰。待母亲去世,偏偏刘丹凤生养的儿子们又个个大了。他只有苦心经营仕途,为的就是有一天离开这个伤心地!

    现在,他的机会来了,他的一篇《遗策论》被人举荐,他正暗自盘算着脱身上京,这婆姨,就让她和这三个不争气的儿子一起在这里苟且过老吧。

    这么多年,刘昌辉的心也硬了。

    没想到,今天那个被遗弃的孩子撞上门来,还被搅到这种事情中去。上京之前,这又是一个难事。但无论如何,他都要带上这个孩子,要不然,他死了,怎么面对崔惜吟?

    “好啊!不要以为我那几个儿子是死的!他们也流着你的骨血!”

    “我不认。”刘昌辉绝情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