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七十四章、拂手而去(一)

华思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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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金根姬从田地里捉到两只野鹌鹑,饨一碗鹌鹑汤,她自己不吃,也舍不得给小孙女喝上一口鹌鹑汤,让她偿偿鲜。准备给迎接高考的娄庆华端过去——这一点是必须的。

    她一点也不感到奇怪,记得盛汤用的烤瓷茶缸早晨用过,还丢在娄庆华家里呢,那是荣誉的象征,希望它会给即将出征的娄庆华带来好运的,那只崭新的烤瓷茶缸,她仅仅用过一次。

    但草儿刚刚入睡,她吃过了奶,她是不管什么情况下,只要听吃过了奶就能入睡。但一定要等她睡熟之后,金根姬才可以出去的,而且一定要快去快回。她只坐了一小会儿,小草已经进入梦乡了。

    她轻轻地关上门,而心里仍装着小草,小草是生命力的象征。

    ——小草是金根姬给孙女起的小名。

    在农村,在家乡,随处可见小草的身影。炽热的太阳烤不死它,冰骨的严寒冻不坏它。一场春雨袭来,它又昂头挺胸从地底下钻了出来。金根姬对自己的小孙女叫小草,十分的满意。为了起这名字,她费尽了三天三夜的心思。

    ……尽管她很快就要见到小草的生身母亲了,然而在她母亲娄庆华面前,她道不敢大胆的提起过小草的事情,怕她分心,影响她学习。

    孙女小草虽然享受不到母爱的滋养,好像一个可怜的孤儿。孤孤单单地生活在祖母的怀抱中。但是,她却也因此会得到金根姬所有的爱,免受了之间的践踏,她那弱小的身躯,免受疾病的折磨。

    ——无论是在田间,还是在地头,要不就是村里村外,只遇见金根姬抱着小草,那些男人们都喜欢看看,逗逗她,而那女人们总喜欢搂搂,亲亲她。小草变成了村里人的孩子。

    然而,就在这一天,小草的妈妈娄庆华突然要走了。

    金根姬只知道,她补习功课非常辛苦,想尽一切办法为她改善饮食,希望她能打一个大胜仗,给咱沙坡村知青点的上海学生争一口气;这条弯弯曲曲的小路,金根姬来来回回走了半年了,走过冬,走过春,走过夏天,已经意识到将要走到终点——但不是在今天。

    当金根姬发现娄庆华的房门半开着。她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,见屋里是空无一人,成罗的学习资料还在,被子和一把芭蕉扇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。只有两件换洗的衣服没有了。除此之外,空空如也。

    “这人怎么这样?不打声招呼就走了呢,屋里应当还有东西的呀!我的烤瓷茶缸放到哪去了呢?唉……那是政府发俺的,俺一直不舍的用它……你走了也得把烤瓷茶缸子还给俺呀……也不说一声道别呀!真是的,哪有象你这样的人。”金根姬自言自语的埋怨道。

    娄庆华确实是走了,早上急匆匆地已经离开了沙坡村,到县城参加高考,她没有告诉任何人。半年的复习,成败就在次一博。

    金根姬在那不明亮的房子里,仔仔细细地察看一遍,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。后来,她在一处极不显眼的地方,发现一张信纸,那是娄庆华留给金根姬的一封信。

    屋里的主人走了,沙坡生产队最后一个下放学生走了;她轻轻地关上了门,背靠着它,一句话也没有说。

    金根姬把那封信带回自己家中,从自己的眼镜盒子里,取出了那副看书用的或缝纫衣服而用地老光眼镜,伸长弯曲的胳膊,迎着户外的阳光,认认真真地看下去:

    亲爱的劳模妈妈,我已经走了,你见到信的时候,我已经到了县城了。请你原谅我不辞而别。

    我没有勇气面对你和你的孙女……我们是7月20日开始考试,7月22日考试就结束,此后不回沙坡生产队了,直接回到上海去。

    你和我都是外地人,是不幸的人,内心都有着许许多多的秘密,可一个人永不会知道另一个人的心里发生的事情。我们人类彼此相互的距离,比这些星间的更远,龙其是更孤立,因为思想是不可窥测的。

    眼下,就是一个知识爆炸的年代。“上智下愚,劳心者治人,劳力者治于人”已经不在是什么神话。我将徒然抱着以身相许和洞开肺腑的大志愿,去达到治人的那一层次。我深沉地,很深沉地守住这个属于自己,谁也不能猜透的秘密地点,但能够坚守这一秘密的就两个人了,也属于我,也属于你。

    我谢谢你对我的照顾和关爱。再过三天就要高考了,我必需再次一博,无论考上考不上,我都要离开这个折磨人的穷地方,将尽十年了苦日子,我已经受够了,待我向村子里的老乡们问好。

    在沙坡生产队我没有留下什么,我一个人孤独的来到这里,现在我一个又走出去了,请你不要挂念我。

    祝:劳模妈妈和小草健康幸福。

    上海下放知青娄庆华敬启

    一九八七年七月十七日”

    金根姬看了信后并没有惊呀,她呆呆地待着没有动弹,好象受到一次打击,连感觉力都弄迟钝了,以至于有一点伤心。

    她摘下老花镜,慢慢地站了起来,暗自想:

    “天呀!娄庆华是不是变成别外一个人了?我是一名朝鲜人是慰安妇呀!在沙坡生产队呆了几十年了,它苦在什么地方……真是,是沙坡生产队的老百姓不好吗?……还有……俺的烤瓷茶缸弄哪去了呢?那是俺当选劳动模范的纪念品……俺想不通,年青人呀!去吧……好好地考试吧,能考上大学有学识,也许就变的懂事了。”

    随后她转身回到屋内,见自己的孙女仍然在入睡,她又一次同情下放学生娄庆华来——仿佛娄庆华就站在自己的眼前,用冷酷的烔烔的目光盯着她——她始终没有看自己的女儿一眼。

    各种心事,难堪的,使人痛苦的,一件一件回到她的头脑里了——但这些事情是过去的事情,不是沙坡村的事情。……唉!咱们到底还是两代人,你写的信俺也能看得明白,俺出身贫穷……没有什么可说的……不见我行,女儿也不见了,只要她能狠心放得下亲生女儿,俺的那只烤瓷茶缸,丢了也就丢了吧。